跟着曼迈兑少年走进全民足球的布朗族村寨 曼迈兑少年的梦想传承布朗山寨快乐足球
海拔上千米的大山顶上云雾缭绕，茶树林和甘蔗地沙沙作响，一个拥有两百多户茶农的村寨，守着一块8人制人工草标准灯光足球场，风雨无阻，全年无休。这里是云南省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勐海县西定哈尼族布朗族乡曼迈兑村。这个布朗族世居的寨子距离县城82公里，距离中缅边境线18公里。
泰国打工带回的礼物
曼迈兑共有879名村民，踢球者超过200人，有组织、爱参赛的业余球队共3支，分别是曼迈学生队、曼迈青年队、曼迈中年队。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如此浓厚的足球氛围缘起于十多年前，寨子里的一批青壮年从泰国引进足球，从此开启了一个波及两三代人的快乐足球年代。
由于独特的地理位置和人文渊源，偏居边境的曼迈兑村民有过一段异国打工的岁月。茶农们成群结队地在泰国干活挣钱，也在曼谷找到了最适合结队参与的运动——足球。这些海外务工者几乎都会讲些泰语、人人爱踢球，足球成了他们融入当地、抱团取乐的生活方式。
有一次，在曼谷，来自中国的曼迈兑人组队参加了一项民间赛事，而且还夺得了冠军。这份不同寻常的自豪感，显然超过了挣钱。主力球员岩尼张把那座奖杯带回寨子当天，就邀约亲朋好友到家里，好酒好肉地“庆祝”了一番，足球就此被正式“引进”到曼迈兑。
这个“引进”项目引起了村民的兴趣和村委会的重视。经过全村的筹款和劳作，寨子边上的一块空地被平整为一块泥地球场。每天晚饭前后，越来越多的茶农开始聚在一起踢足球，越来越多的小孩也加入进来，其中就有“留洋球员”岩尼张的儿子岩坎尖。
足球点亮这个布朗族山寨时，普洱茶市场价格已进入持续上升阶段。在普洱茶主产区勐海县，世代种茶、制茶的曼迈兑人收入稳步增长。由于村民们安居乐业，日子越过越好，“留洋潮”和“回乡潮”此消彼长，从泰国学会踢球的布朗族青壮年们一一归来。
5岁时就开始光着脚在泥地踢球的岩坎尖，说不清为什么曼迈兑的老少都那么爱踢球，“可能是整个寨子有这种氛围，小娃娃也就越来越喜欢。”这个暑假，他和同村的岩赛胆、岩绍胆、岩章翁一起，代表西双版纳州参加云南省运会U17男足的比赛。这四名主力队员当中，有两人在泰国出生，但全部在曼迈兑的足球氛围中成长。
这次省运会，勐海县一中的副校长刘应勇担任西双版纳州U17男足领队。他曾多次到曼迈兑做家访，对寨子里全民踢球的热情赞叹不已，也对农村孩子给中学足球的贡献备感自豪。“同样是出国打工，有些人带回来的是恶习，甚至是毒品。”他拍着岩坎尖的肩膀说，“但他的父辈这方面做得很好，给乡亲们带来了足球，这是最健康的东西、最好的礼物。”
省运男足主教练、勐海县一中体育老师张雄也曾应毕业生的邀请，前往曼迈兑作客。在那里，这位云南大学体育学院足球专业的本科生亲眼目睹了足球寨子的魅力，也亲身领教了村民的非凡球技。曼迈青年队无论是整体实力还是个体能力，都可以碾压拥有四五名足球专业老师的勐海教体局联队。
“全州的情况我不敢讲，但就勐海来说，最喜欢足球、踢得也最好的人群总是布朗族为主。”张雄介绍说，这次参加省运会的西双版纳州U17男足以勐海县一中校队为班底，同样以布朗族选手居多，其次是哈尼族。“曼迈兑虽然只是个小村寨，但他们对足球的狂热已经名扬全州。”
茶余饭后踢出的名片
五年前大学毕业的张雄正值当打之年，平时除了上体育课、执教校队，也是勐海县足协杯、“六大茶山”杯足球运动会等业余赛事的积极参与者，也两次见证了曼迈兑青年队的夺冠。“这个寨子里确实有几个技术、速度、身体、意识都结合得很好的球员。我真的踢不过他们。”他说。
现在，这支村民球队的名声已经走出村寨、走出勐海、走出全州，还获得了当地茶企的赞助，已被正式冠名为“雨林曼迈兑”。而以四名曼迈兑同乡岩坎尖、岩赛胆、岩绍胆、岩章翁担任主力的省运代表队，这次也获得了另一家茶企的装备赞助。
省运会期间，最终名列第六的版纳U17男足给对手们留下了鲜明的印象：黝黑的肤色、精壮的身躯、独特的方言……尤其是“个子小、重心低、出脚快、盘带好”，以O比5落败的小组赛对手昭通队主教练臧永涛说，“遇上他们，感觉就像遇上一支泰国队，踢得就是那种典型的东南亚风格的足球。”
没错，曼迈兑与缅甸边境的距离不到与县城的1/4，与泰国边境的距离不到与省城的一半，村民们在泰国不乏亲戚朋友，而且他们的第一代业余球员，也的确是在泰国足球的熏陶下萌芽、成长、叶落、归根。而且几代人都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踢得都是最纯粹、最原生态、最具生命力的足球。
茶农们每天采茶做茶，劳作之余，晚饭前后，就在从不上锁的村民球场里踢球。成年的民间高手们各显其能时，也是孩子们学习效仿的机会。就是前辈们的现场示范、亲身指点，让这批进入初中之前从未接受过系统训练的孩子，登上了省运会的舞台。
2019年4月，在当地政府的关怀下，曼迈兑的泥地球场结束了自己的使命，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全新的标准场地。深浅相间的绿茵场地、坚实耐用的白色球门，在群山古树之中非常亮眼、似幻似真。岩章翁很怀念幼年光着脚丫、浑身泥水踢球的时光，“不是买不起足球鞋，而是看到大人光着脚踢，就以为踢球并不需要穿鞋。”
上学后，四个孩子离家越来越远。从10公里之外的曼佤小学，到60公里之外的勐海县三中上初中，再到80公里外的勐海县读高中，都有他们乐在其中的足球场。一年前，岩坎尖考上勐海县职业高中，另外三名队友则有两人升入县一中，一人还在县三中读九年级。
前后十年寄宿制的校园生活，让他们总是盼着寒暑假、盼着回家，“很想回到寨子里天天踢球，不管是泥巴地还是人工场，在那里踢球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岩赛胆说，想家的另一个原因是帮家里干活，“父母每天都很辛苦，我们哪怕只能锄锄草、摘摘茶叶、砍砍甘蔗也好。”
这个暑假，曼迈兑的足球少年们赛事密集，省级赛事接二连三，赛前集训加上连续异地作战，已经快一个月没能回家。“我爸爸这几天白天采茶，晚上炒茶，肯定累坏了。”岩坎尖一边享受比赛的乐趣，一边惦记着家里干不完的活儿。
尽管参赛减少了孩子们对家庭的责任，但父母不会因此责怪自己的足球爱好传承者。“上小学的时候，父母都舍不得让我们干活，只是叫我们好好读书、开心踢球。”岩绍胆说，寨子里的大人都觉得去外地比赛是正事、好事，事关家乡的荣誉。就像一场省运小组赛开场前，队长肖垒大喊的那样：“加油！不要给版纳丢脸！”
最快乐的足球是“野球”
去年7月10日，时任国足主教练李铁从勐海出发，驱车三个多小时，以私人身份探访了这个足球村寨，还以退役球员身份和村民们下场切蹉了一番——他们都有留洋踢球的背景，不同是前者学艺巴西、献技英超，后者则奋战于泰国民间足坛。
国足主帅的到访让曼迈兑的足球民心大振、名声大动。面对全村的足球热情，李铁倍感“震憾”的同时并未就训练方法给出任何指点，只是坦言：“就像现在一样热爱足球，一直能享受足球的快乐，就已经很好了。”
在大雨中，这个唯一去过曼迈兑的职业球员，而且是前中国顶级职业球员通过和孩子们踢了一会儿球，和曼迈兑村球队打了一场比赛之后说道：“我能真实地感受到他们对足球的那份最纯朴的爱！”
岩赛胆喜欢巴黎圣日尔曼队、岩坎尖的最爱是巴西国家队……他们对顶级球星如数家珍，却很早就从职业球员的梦想中醒来。岩坎尖微笑着说，他们踢的足球和昆明、上海、欧洲的都不一样，“因为我们踢的是野球。”
或许，他们所说的“野球”不能用“野路子的足球”一笔带过，更恰当的定义，应该是“在野地里自然生长，未经雕琢、野性十足、别具魅力与生命力的足球”。这样的足球，更符合草根足球快乐的本质，也就是李铁所说的“最纯朴的爱”，它也理所当然能在校园足球这块辽阔的土地上绽放本色和异彩。
从省运赛场的表现来看，曼迈兑的孩子们似乎对盘带有着与生俱来的痴迷。对阵省会亚军、东道主玉溪队时，11号岩赛胆可以在前场连过四人，但这次进攻却因最后一传不到位戛然而止；U15男子组对阵冠军得主丽江，岩赛胆的同乡10号岩帕海司职中后卫，全场几乎没有一次长传，反倒是对虚晃过人和短传渗透情有独钟……
他们不是追求个人英雄主义，也不是不懂团队协作和无球跑动，更不缺一拼到底的战斗精神。用岩绍胆的话说：“我们传球不好是个很大的弱点，跟对手相比，很多地方我们都缺少规范的训练。”所谓规范，必然意味着大量人为的引导、高度重复的训练。但这方面的先天性缺失和放任，也正是曼迈兑足球生生不息的快乐之源。
只看岩赛胆、岩帕海的盘带技术，不难想象他们在县级、州级青少年赛事中所向披靡的场景，也不难预估球队在更高级别赛场有限的前程。不过，和训练有素、动作规范的U17男足冠亚军丽江、玉溪队相比，他们踢得更开放、更享受，对观众也更富感染力。
没有人比曼迈兑的球员更清楚“野球”的乐趣和短板，在这批足球少年的心里，曼迈兑足球的未来最好就是能够扬长避短。一方面，曼佤小学现在已经有了专业的足球师资，孩子们可以更早地接受系统的训练；另一方面，通过省运会更好地认识了自我的四名球员，已经把自己的未来和家乡足球绑定在一起。
同村学长树立的榜样
岩梦地比上述四名同村的学弟大三岁，之前是勐海县一中校队成员，现在是云南大学足球学院新生。在四名学弟眼中，曾当选第六届“六大茶山”杯足球运动会最佳青少年球员的岩梦地，不仅是曼迈兑新一代的第一球星，也是他们的足球领路人。
“其实我们小时候踢球只是图一时好玩，并不是非常喜欢，天天都想踢。”岩赛胆说，“岩梦地比我们大，踢的也比我们好，他一直在村里带着我们踢球，还组织大家比赛。”在学长的动员和指点下，同村的学弟们越踢越带劲，球技也越来越好，现在曼迈兑学生队的水平，已经和称雄全县的“雨林曼迈况”不相上下。
在勐海县一中副校长刘应勇看来，岩梦地不愧是全村的希望、全校的榜样。“他是曼迈兑第一个、也是我校第一个足球专项的一本大学生，也是全县第一个被211院校录取的足球特长生。”他说，边疆少数民族地区的足球师资非常紧缺，张雄老师就是从红河州引进的，而岩梦地考上云南大学，让母校坚定了为勐海足球培育本土师资力量的方向。
勐海县一中是全省第一批44所、全州3所普通高中体育自主招生改革试点校之一，据刘应勇介绍，校方已责令体育组，每个老师对应5名体育特长生，从学习、生活、训练全方面加强管理，以一本高校为统一目标，提前备战高考。
“和做职业球员相比，凭足球特长去考大学，我们还是很有信心的。”岩赛胆说，“我们都想像岩梦地一样考上大学，将来当足球教练或者体育老师，最好也能进云南大学。”包括读职高的岩坎尖，也希望自己两年后通过三校生高考，能到一所二本院校深造足球专业。
教育孩子要学好，引导村民守规矩，是曼迈兑的传统。多年前，为了让寨子里年轻人和孩子们过得快乐，长辈们出钱出力建起了球场，还成为场上场外的足球参与者；为了让近年因茶致富的村民们走正道抓生产，村监委反复做群众工作，让大家签订了禁止赌博打牌的协议书，还在村规民约中补充了相关内容。
自古禁止赌博、风清气正的曼迈兑人，在全村半数以上的人都到国外打工时，就因为勤劳能干、诚实可靠很受泰国老板欢迎，后者也乐于安排他们在业余时间踢球解闷、锻炼身体。近十余年来，通过全村的努力，足球给曼迈兑带来的不止是欢娱，还为这个偏远的村寨创造了独特影响力，吸引了山外的投资者——除了壮大原有的茶业，澳洲坚果种植也进入一个个茶农之家。
假以时日，岩梦地和学弟们学成归来，热爱足球的曼迈兑有了自己的教练，有了更好的足球启蒙，职业足球的梦想也将再度点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