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英概念”的价值悖论

20支欧洲最顶尖的足球俱乐部，超过500名欧洲最顶尖的足球运动员，总计197场经典的豪门对决……争夺欧洲最高荣誉的奖杯，瓜分总额超过90亿欧元的收益，几乎是目前欧冠联赛的4倍以上！这样的诱惑，对饱受疫情重创、陷入巨额亏损和债务危机的欧洲足球豪门而言，实在过于巨大。创建自主的豪门联赛，将绿茵场上可能的竞技和经济价值最大化，是欧洲豪门20多年来的至高梦想。

然而，精英联赛真的会因强强对话比赛的数量增加，让重量级比赛的商业价值始终保持高额或满额状态吗？每赛季6到8场的豪门对决，与18到22场的过饱和式对决，真的会让比赛质量和对球迷的吸引力始终如一吗？皇马主席佩雷斯在科贝电台“横梁”节目中扬言欧超联是为减少垃圾比赛，但吃一次满汉全席是饕餮盛宴，天天吃还是吗？隐藏在精英联赛强强对决名义上高质量竞技噱头的背后，恰恰是比赛过多必然带来的审美疲劳，以及更多无关出线与降级的垃圾比赛。

欧超联的“精英概念”本质是反竞技精神，与欧超联所宣扬的完全相反，这种竞技价值悖论是导致欧超联速败的内在主因之一。

亘古不变的物以稀为贵

短短两日，欧超联就从霸道上线沦落到土崩瓦解，直接原因是英超六强受到从政府到足总，再到职业联盟的三方围剿，无奈退出。表象是“破坏欧洲足球文化根基与价值观”，其实本质上，这个欧超联的结构与赛制，已经从竞技层面决定了不可持续，理想与现实的相悖不可调和。

皇马主席佩雷斯宣布欧超联“霸道”问世前，银河舰队刚度过“经典十天”：两场近年欧洲冠军的对决，还有一场国家德比。西班牙媒体估算皇马至少损失1500万欧元比赛日收入。如果这样的顶级对决每周都上演，比赛日收入的确看似非常壮观。但事情并没有数字这般简单，因为真正产生高经济价值的经典比赛的决定性因素是高质量比赛内容和竞技悬念。

国家德比堪称俱乐部赛事影响力最大的比赛，但影响力大源于通常每年只有两场和涉及锦标归属，物以稀为贵。2011年这1年，国家德比在西甲、欧冠、国王杯和西班牙超级杯上接连发生了7次，算上2012年初的国王杯1/4决赛，皇马和巴萨在10个月里踢了9场比赛！2011年3月27日到4月20日这3周内连踢4场，涉及3项赛事！尽管3项赛事都涉及锦标或晋级，但这样的密度仍令西班牙媒体和球迷精疲力竭。如此频密的国家德比，哪怕在梦三队巅峰期，有接近场均3个进球刺激球迷的肾上腺素，也没有换来场场满座。

2012年国家德比又在国王杯、西甲和西班牙超级杯上再踢6场，合计打入22球，算上2013年初的国王杯半决赛，12个月内踢了8场！若非两队总共打入29个进球撑场面，球迷真心熬不住。超级杯首回合在诺坎普，上座率跌至92.6%，这对于习惯99%以上，只为安全问题留出客队球迷隔离带而没有100%上座率的国家德比而言，已是饱和式审美疲劳的反面案例。

国家德比尚且如此，皇马对阵欧超联其他10家豪门的比赛，上座率绝没有皇马主席佩雷斯想象得那么高。佩雷斯二期时代，皇马在欧冠主场对巴萨、马竞以外的10家欧超联豪门，只有2012年4月和2015年5月欧冠半决赛，先后对拜仁和尤文这两场突破8万。其余比赛中有4场的观众不足7.2万，也就是上座率不足90%。平均上座率最高的还是国家德比和马德里德比，从侧面反映了欧洲足球的本土化差异。甚至2011年4月欧冠半决赛首回合对巴萨，贝纳布球场上座率也只有92.6%，而原因正是20天4次国家德比的审美疲劳期。

上座率最低的比赛都在欧冠小组赛，而欧超联每组10支球队，仅小组前5名能够晋级。18场小组赛很可能至少有1/3将在后半程变成毫无竞技意义的垃圾比赛。类似的豪门密集对决但因审美疲劳导致上座率和商业价值下跌，世纪之交欧冠实行两阶段小组赛时，就已证明。小组赛对拜仁，皇马主场只有6.8万观众，半决赛时高达9.5万人，上座率之悬殊可见一斑。

正因为两阶段小组赛导致的参赛球队“阶级固化”，失去竞技意义而又带来了审美疲劳，欧足联取消了第二阶段小组赛，通过两次欧冠改革，增加预选赛和淘汰赛的竞技价值，尽可能将垃圾比赛限制在可控范围内，才让欧冠联赛商业价值和人气逐年上升。佩雷斯们仅看到豪门对决传统意义上的人气和商业价值，却没将其放入密集比赛的审美疲劳模型内评估，这是欧超联最大的可持续发展内在逻辑悖论。

足球运动基础遭到动摇

欧超联甫一问世，五大联赛职业联盟迅速结盟反对，英超、西甲和意甲联盟首当其冲，甚至惊动了英、法、西三国政府和欧盟，就在于这个几乎全封闭的欧超联，必将直接摧毁各自国内联赛的竞技价值。欧超联豪门至少每赛季可拿到3亿欧元以上的奖金和转播费，至多可拿到7亿，连五大联赛最为富庶的英超联盟都无法望其项背。

如此巨大的利益诱惑，哪怕有所谓欧超联财政公平法案，因总收入大幅度增加，球员薪资必然大幅度提升，试问谁还会在性价比更低的联赛拼尽全力？届时各国联赛因为豪门敷衍了事，必将日渐杯赛化，导致竞技价值大幅度下跌，而这又会进一步降低联赛的商业价值，从而增加了拿到较高金额电视转播费的难度。本来，因疫情危机，欧洲主流联赛中已呈现赞助商和电视转播费报价双降的趋势。欧超联的诞生必将让国内联赛更难吸引赞助商和电视转播费，让顶级豪门之外的俱乐部生存日益艰难，连带受影响的还有青训体系。这是一个竞技意义上的恶行循环，哪怕足球金字塔和社区足球文化足够完善的欧洲五大联赛，没有了为联赛吸引大部分赞助商和转播费的豪门卖力，联赛竞技意义和比赛观赏性大打折扣是必然。各联赛已在讨论减少顶级联赛球队数量，商业赞助和电视转播费双降背景下，确保顶级联赛俱乐部平均收益不会下降。一旦这个联赛缩编进程启动，就将是不可逆的衰败趋势。

欧超联的20家豪门以往可以从五大联赛买到已经受充分历练的成品或半成品球星，延续自己的竞争力。但随着欧超联在商业领域的黑洞效应，各国联赛垃圾化和青训体系崩溃，最终将反噬到欧超联。如此恶性循环下去，欧超联将面临未来球星青黄不接的断层，那才是最致命的打击。

各国职业联盟、球员工会和球迷组织群起反对，也是看到了这个因足球经济资源过度集中，对欧洲足球产业金字塔结构带来的毁灭性打击。要让差异性极大的欧洲各国联赛蜕变为北美四大职业联赛的人才供养体系，对目前欧洲足球早已成熟的青训体系而言，无异于另起炉灶推倒重来的休克疗法，其破坏力丝毫不会弱于当年东欧剧变后，前苏联和整个东欧地区经济休克疗法带来的打击。

在欧超联体系内，这项赛事与现存的欧冠一样，几乎只能在涉及出线和淘汰赛才会产生竞技价值，进而产生相匹配的商业价值。除此之外的此外大量垃圾比赛将很快让球迷失去观看兴趣，随之而来的自然是商业价值的下降。而在欧超联体系外，依然坚持留在各自国内联赛的豪门，也将因欧超联这个利益更高的联赛，丧失竞技价值，进而失去商业价值，产生不可逆的恶性循环。

看似精英们组成的豪华联赛印钞机，实际上是彻底毁掉欧洲职业足球的绞肉机，当然不会见容于欧洲足坛。